菊花尚带晚来香

人入老境，爱做旷达语。常说：“晚年唯好静，万事不关心。”其实，旷达的背后，是“孤云独去闲”。“孤、闲”二字最有意味。老来无伴可依，冷清寂寞，谓之“孤”；春去秋来，少长短之计议，无名立之追求，顺其自然，随遇而安，任时光悄悄逝去，是谓之“闲”。生活平淡则平淡矣，安适亦安适矣，怎一个“闲”字了得。心，没有闲！不闲则思，则回忆。回忆，挥之不去，如家乡的小河，潺潺地流向远方。

我的根还在那儿，辽北偏僻的农村。

年近古稀，想起母亲，依然情不能自己，每每泪湿衣衫。小时候，我常常跟着妈妈到地里干活。棉花地地垄很长，一眼望不到边。我和妈妈一样，腰间扎一个大布兜子摘棉花。摘棉花是很辛苦的体力活，可我看见那咧着嘴的棉桃、耷拉着脑袋的棉花，心里可高兴呢！因为和妈妈在一起去呀！累了就在地里休息，可是要提防长虫。我们那圪塔，地头草间，甚至家里都能见到长虫。母亲就用纸画出“剪刀刺蚰蜓”的图案，驱邪并安慰我。大学毕业后，我只身来到大西北，从此和母亲天各一方。女儿已长大，却不能朝夕侍奉母亲；母亲垂垂老矣，却不能享受天伦之乐。母女心中都是无奈而又悲伤的吧？母亲去世时，我早已为人妻母，颇多羁绊又兼路途迢迢，实在没办法赶回母亲身旁，所以连母亲的最后一面也没能见到，每思至此，泪如雨下;母亲一生辛苦，哪知老境如此凄凉？我一生勤快麻利、心直口快、乐观宽容，这些，都得益于我的母亲啊！

一大排平房，坐北朝南，青砖绿瓦，房前是一排榆树墙，东西两侧各有几簇梅花，圆形，黄花，开得正艳，还有宽大的操场，这不就是我的石椿子小学吗？老师是本土本乡的，有知识，只是关心着我们，认真、本色、热诚。同学们一个个无忧无虑，天真烂漫。我的小学生活里似乎只有美好和欢乐，因为我爱文艺并且是个文艺骨干呢！

每天吃过晚饭后，一听到学校那边鼓响，我撒腿就往学校跑。唱歌，跳舞，扭秧歌，疯得很。天已经黑透了，才往家跑。我只是高兴，结果把大人熏蚊子的火炭踢到脚背上，烫了个大泡。

每逢节假日，我们都得编排节目，到处演出。老师找来剧本，安排人选，我必然是主角。内容一般都是宣传发展农业生产。我现在还记得一些唱词：“骆驼不怕去沙滩，咱们不怕遇困难。万丈高山爬到底，生产不能把腰断”我们到处去演出，坐着大马车。我清楚地记着，有一位老大爷，就在马车后面跟着跑，我们到哪儿他到哪儿，为了看演出，他很执着呢。春节吧，更热闹。我们穿上漂亮的衣服，腰间扎上舞带，男女两队，我是女队打头的。走街串巷扭着大秧歌，精神抖擞，队型多变，往来穿梭。乡亲们爱看得很。那时候怪得很，一天到晚吧，无论男女老少，身上似乎都透着那么一股子喜庆、一股子精神气儿。孩子们尤其如此，学习也没压力，整天傻呵呵地乐着。看看我的孙子，今天的小孩，活得让人看着心疼。时至今日，我仍然不能割舍自己的这点文艺爱好，于是我上了“老年大学”。老了，更应该快乐地活着，所谓“莫嫌老圃秋容淡，菊花尚带晚来香。”

后来我随母亲离开家乡，并最终离开了东北老家。五十多年了，思念没有停止，回忆却常常凝固在童年！不久前，“石椿子村”有人寄信来说要重立“石椿子村”石碑，并寄来同学录。嗬，小学同学中有不少人都很有成就呢。我很高兴，觉得这次活动正是追根溯源、凝聚乡情的好机会，于是欣然捐款。此后，同学们的联系频繁起来，通通电话，聊聊家常，听听乡音，这些都给我带来莫大的享受和安慰。人老多情，思念老伴，惦记儿女，想念远方的亲人，有时就莫名地伤感起来；看看电视，看看文章，想想过去，有时竟会潸然泪下。遇到重立“石椿子村”石碑这样的事，神情气爽，喜不自禁，于是欣然命笔以记之。

人生是一条静静流入大海的河流——最美的是浪花。

学院退休教师  吴玉琴

2017年1月26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