全国首批部队定向培养士官院校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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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座家园,在水一方

发布时间:2016年07月10日 13:11 作者: 点击:

我从太湖的南岸绕到东岸,到底没搞清是我绕着太湖转,还是太湖绕着我转。

淼淼,茫茫,泱泱,汤汤。她始终是一副大小姐的模样,楚楚、安泰、静雅。倒是我毛手毛脚,找不着北似地猴急。慌里慌张中,撞入苏州太湖国家湿地公园,一湖潋滟水光,四围油画山色,渐渐将人陶醉,脚步不再沉重,心随景动,青的山,绿的水,温心的细语,贴身的潮润,一切美好均被“上有天堂,下有苏杭”凝结、概括。

无语的惊诧里,我将她看作一位头枕太湖的秀女,裙裾飘飘,飞针舞线,远近高低,或静或动,或花或树,或鸟或人,都是她纤手拨弄,针脚所至。她是一位超级设计师,原本治理太湖的清淤工程经她妙指点化,在沿岸纵深200米范围内整治造型,形成高底错落之美,植以繁多我叫不出名字的水生植物,为天空的飞鸟、地上的走兽、水里的鱼儿营造栖息繁衍的天然家园。

“嘎、嘎”“咕、咕”,秋末初冬,候鸟结队北归而至,偌大的湖面成了飞翔广场,鸥鹭翩跹,天鹅戏水,雏燕自由觅食,全然安详自在。远处,粉墙黛瓦、假山长廊、小桥流水、桑梓人家、槿篱茅舍,构成一幅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美景。

细风轻拂,草香、鸟鸣、炊烟味弥漫开来,洇洇水气潮湿了目光,泡软了我一怀隐秘心事。轻问:一波碧水、一洼湿地,是南来北往大自然精灵鸟儿的温暖栖息地,又是否来自北方黄土高原女儿的栖息地?

我的家乡吴堡,是陕西黄河岸边的一个小县,至今已有四五千年历史。小县的古城安卧于石山之巅,四围整石砌墙,东以黄河为池,西以沟壑为堑,南为通城官道下至河岸,北门外为咽喉要道连接后山,大有“一夫当关,万夫莫开”气势,古人誉之“铜吴堡”,是西北地区迄今保存最完整的千年古县城,2006年,被国务院列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。

《元和郡县志》记载,公元417年,东晋身高七尺六寸的大将刘裕,率军攻破长安,一举灭掉后秦,留下12岁的幼子刘义真和部分兵力镇守,自己则统率大军返回建康夺取帝位。这当口,大夏国王赫连勃勃趁机率铁骑两万,取道南下,击败刘义真,夺取了长安,于公元418年春称帝于灞上,是年秋冬还都“一统天下,君临万邦”的统万城。那不可一世的赫连勃勃从长安返回时,押回一批被俘的刘裕官兵,多为江苏人,故蔑称“吴儿”,安置在陕北吴堡、绥德、横山、神木等各处堡寨为奴,时人呼之“吴儿城”“吴儿堡”。赫连勃勃修在吴堡的“吴儿堡”是否是当时的石城,史界尚无定论,但很多专家认定,“吴儿堡”应该就是“吴堡”之名的起源。

专家们的理由之一,是吴堡方言与陕北别的县迥然不同。纯正的吴堡方言外县人难以听懂,是一座“语言孤岛”。外地人好生奇怪:从哪里冒出来的“鸟语”?随着朝代更迭,交通便利,南北往来,吴堡方言被认为与江浙口音类似。大约30年前,县志办曾派了三个人赴江南考察,当他们辗转到达江苏南京、镇江、苏州一带时,惊喜地发现,这一带有些方言与吴堡话十分相似,譬如把“哥哥”叫“嘎嘎”,把“陕西”,念成陕(shei)西,把“编席子”,叫成“打席子”。一日,他们在苏州汽车站,竟然看见有发往“吴堡”的车,上前一问才知道,那是当地的一个乡村。考察者倍感亲切,异常兴奋。难道,难道?三个吴堡人真想去趟吴堡村,可惜出门周余,盘缠所剩无几,只好打道回府。后来,他们把调查结果写入《吴堡县志》:“吴堡次方言和江淮方言、吴方言是亲属关系,吴堡丁家湾乡沿黄河岸村民的口音更是接近南方,如‘担水(deisui)’‘梯子(teize)’‘碗(wouer)’,这些发音多有越剧清音的味道。”

到底成了一桩心事。苏州有“吴堡”村?我好想去走访,好想弄清彼吴堡与此吴堡纯属称谓巧合,还是一方为另一方的发源地,或衍生地?

我打电话请教当年考察组成员之一的冯东旭先生,他是吴堡人,早年在县政协文史研究室,后到陕西省委《先锋》杂志任高级编辑。冯先生饶有兴趣地告诉我,元曲、杂剧中的很多词汇,就是吴堡方言。如扬州人睢景臣写的《高祖还乡》一曲中有五处口语和吴堡话相同。关汉卿〔南吕〕一枝花《杭州景》中有一句:“这答儿忒富贵”,“这答儿”也是标准的吴堡方言。〔越调〕斗鹌鹑《冬景》曲中有一句:“这天晴不得一时半霎”,“一时半霎”在现代书面语言中用得稀少,但在吴堡口语中经常说。是的,所举例子,正是我从小入耳的母语,叫人疑窦丛生。

史书也记载,东晋到南北朝时期,今江浙一带的人口有过两次向陕北的大迁徙。但鉴于黄河流域是中华文明的发祥地,黄河文化早于长江文化的传统认识,江浙人被俘吴堡定居的“南掳之说”,遭到质疑。冯东旭说,前几年修高速公路时,在后寨子堡发现了4500-5000年前人类居住的痕迹,把吴堡的历史提早到夏朝,因此他认为吴堡方言之所以有江浙口味,有另外一种可能,即吴堡人迁往南方的“北迁之说”。

请史学家去研究考证定论吧。无论南掳还是北迁,都说明了一件事:江苏是吴堡的缘亲之地,那里生活着我们的远亲,我们血液里有相同的因子。此刻,徜徉于苏地,我在情感上,认定这片土地就是吴堡人的家园!我为之惊颤和荡漾,远处的烟雨横塘、“卧薪尝胆”的阳山、冰雪白马涧、绣姑妖娆的镇湖、“世外桃源”树山生态村,无一不向我捎来口信,青山绿水间,登时披覆上我的喜爱和祝福。

南掳北迁,不就是南来北往吗?今年国庆,又遇一事,值得写来传颂。

国庆长假,我由兰州回吴堡省亲,路过距县城15公里远的张家墕村时,见小河上架起一座很洋气的桥,名苏园桥。约四十米长,七米宽,十米高,在黄土沟岔间显得恢弘气派。河无名,我称小河,其实夏季好不汹涌呢!记得上中学时,我与大弟去雕墕看张姨,须从县城上车,坐到张家墕,然后得过河再爬一座高山。适逢丰水期,河水滔滔,河面上横着几根粗树身当作简易桥,踩上去摇摇晃晃,两腿发软。就这条无名河,害得张家墕、雕墕和寨峁山三个自然村祖祖辈辈出出进进人背驴驮。稀奇于眼前这桥这名,老乡答曰,是苏州一个区投资百万建起的,让此地七百多老乡的千年梦想,一朝成真,百姓为了铭记和感恩,取名“苏园桥”。

多年记者生涯的历练,我不会放过生活中任何一根带色彩的藤条。凭藉“苏园桥”引渡,我走入一个温暖的故事。

原来,国家“八七”扶贫攻坚计划牵线,苏州一个区对口帮扶的,就是吴堡县。相隔千里之远的两地,就这样成了“兄弟”。

18年里,苏州来了30多拨人,把吴堡的事儿当自己的事儿来办。他们捐资建起全县唯一的寄宿小学,建成县城示范幼儿园,扩建了十多所小学,维修改造了十所农村小学,从此全县小学再无危房。这是硬件。软件呢?捐助希望工程,帮助百余农村失学儿童重返校园,多次派优秀教师来吴堡示范教学传帮带,又分次邀请二百多名中小学教师赴苏州培训。岂止教育,苏州还派科技专家来考察指导,建成了优质蚕桑基地,实施张家山万亩红枣工程……

我咯咯地笑了。

丝绸文化,也是吴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,小桥、流水、评弹、绣姑。难道苏州朋友要在黄河边也营造出“开轩面场圃,把酒话桑麻”的田园生活意境?可曾知道,我的父老乡亲,早已在寻常的日子里,唇齿挂苏州,晨昏念恩人。

一朝牵手,一世恩情。苏州古称吴,又称姑苏,是吴文化的发祥地。我遐想着,是否冥冥之中,吴地、吴堡真有亲缘关系,以致千年之后,晚辈们握手为友、结谊兄弟?此言绝非攀高结贵,既然史志专家在考证,他日终有定论。

《诗经·蒹葭》曰:蒹葭苍苍,白露为霜。所谓伊人,在水一方。我想套用过来唱给苏州:蒹葭苍苍,白露为霜。有座家园,在水一方。

秦锦丽,笔名牧子,中国作家协会会员,中国散文学会会员,中国国土资源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、散文委员会副主任。出版散文集《月亮没有爬上来》《月满乡心》,报告文学《点燃梦想》《命运之上,梦想花开》《黑土地的新传奇》等。获冰心散文奖、中华宝石文学奖、黄河文学奖等多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