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女儿有节

发布时间:2017年01月10日 16:13 作者: 点击:

相比较西汉水这个名,我更愿叫它漾水。不受地域左右,不受朝代牵扯,生于自然,无拘无束;漾向自然,生生不息。它自然的秉性,不自觉地浸淫在生发和润泽的土地——陇南。行走陇南的几天,我一直被悠长的漾水和强大的秦文化渗透着。

《史记·秦本纪》载:“秦之先,帝颛顼之苗裔孙曰女修。女修织,玄鸟陨卵,女修吞之,生子大业。”女修即赢姓族人的始祖母,大业即秦赢政的先祖。两千多年前,秦人从遥远的东海边西征迁徙,历经漫长征途,最终在甘肃礼县西汉水上游的“西犬丘”封侯建国,东征西扩发展壮大,最终统一六国,成为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统一中央集权的封建王朝。气势不可一世,追祖思源,便觉得这一切福报来源于聪慧勤劳的伟大祖母女修,便供奉女修为神,谓之“织女”。在漾水河畔无数个凯旋狂欢之夜,仰望星空,他们便觉得身边的漾水与天河遥相对应,便将天河西侧最明亮的一颗星命名为“织女星”。地上有伟大祖母宏福荫庇,天上有织女星扯丝织锦,彩云兆吉,这天上人间,祥瑞对照,福乐永安。

出于对始祖母的崇拜和祭祀传承,尊称女修为“巧娘娘”,代代演绎,便有了流传至今的农历七月初七的乞巧节。后来随着秦人远征的足迹,乞巧民俗蔓延至沿海及日本、韩国等东亚地区,成为东方女性觉悟的启蒙。

而在民间,相信每一个中国人都知道牛郎织女,那是一则凄美的爱情故事,有很多版本。年少时,一到七月初七,清早倒尿盆的女人们首先在院畔上议论开了:看,喜鹊果真搭桥去了,往日喳喳直叫,今儿一只都寻不见。一会儿,天空飘过一阵雨,小媳妇大男人们就开始插科打诨、挤眉弄眼说半天荤话,说牛郎织女守在天河两岸,苦盼一年,这会儿见面了还不美美地那个?初七到十五,阴了阳了雨了晒了,就是他们哭了笑了疯了闹了。

七月十五,我家河对岸的山西碛口古镇办庙会唱大戏,可大人们总不让小孩子们单独去,理由就是一个:这一天,牛郎织女要痛哭分离,天会下雨,河会涨水,渡河不安全。及至后来,长大懂事了,才把牛郎织女的故事仅仅当作神话传说,一听而过。

岂知在陇南西和、礼县一带,这一传说,密扎扎地根深蒂固于当地风俗中。每年农历七月初一起,举行七天八夜的盛大乞巧艺术节,因参加乞巧的多为未出嫁的姑娘,故又称作“女儿节”。

这是漾水人家夏收后的一个大节,谁家炕边无女儿?谁家女儿不乞巧?自六月下旬起,这村那社都着手准备,选巧头、糊巧娘娘、给乞巧女子置买漂亮服饰、排练歌舞,忙得不亦乐乎。整个活动包括坐巧、迎巧、祭巧、拜巧、娱巧、卜巧、送巧。可谓繁杂丰富、周密细致、忠心虔诚。“七月初一天门开,我请巧娘娘下凡来……”一时间,歌舞、鲜花、水灵灵的女儿布满陇山漾水。白天到深夜,虔诚的妇女们,齐集坐巧人家,按代代传承的程式和曲调,在巧娘娘面前表达自己的心愿,展示才艺,乞求巧娘娘赋予智慧聪明和顺昌命运。分早晨、中午和晚间三个时段,在巧娘娘像前点蜡、炷香、焚表、跪拜。

外人听起来,以为和耍社火一样,是民间一项娱乐活动。其实不然,乞巧活动,集说唱、表演、祈祷、敬拜为一体,每一环节,每一词句,发乎心,止于情,玄秘神圣,高潮迭起。

我常想,周而复始的生活是应该带点神秘色彩。人活着,应该有所崇拜,有所敬畏。乞巧活动,旧时可谓妇女对苦难生活的倾诉,对礼教束缚的短暂逃脱,可谓宣泄情感的一个通道,一个出口。随着朝代更迭,如今,乞巧的内容和唱词发生了根本变化:

七月初一天门开,我请巧娘娘下凡来。

巧娘娘,驾云来,给我教针教线来。

巧娘娘驾云进了院,天天给我教茶饭。

巧娘娘请到神桌上,时时给我教文章……

除了针线、茶饭、文章,她们还乞命好,乞心通,乞容颜,乞我爹娘千百岁,乞我姊妹万万年。漾水女儿的情怀和追求,令我心起敬意、艳羡。

我骨子里长着一丝古拙,常常感动那些安居家中的女子,耕作田地、生儿育女、起墙盖房、晨燃炊烟、暮圈鸡羊。可能与打小生长于农村有关。虽经苦读春秋,讨得一份职业,跻身城市,可心底下,却十分羡慕日本女子,她们一旦结婚,回归家庭,相夫教子,做起了好女人,也不用担心经济缩水,因为政府付给男人双倍工资。

什么样的女人是好女人?《箴言书》里讲:“才德的妇人,她的价值远胜过珍珠。她稀少、罕见、卓越、独特、宝贵,无与伦比。”又说:“好女人勤勉,不辞辛苦,忙碌、刻苦、坚韧,殷勤做工。”不错,好女人是一把金钥匙,相夫教子、孝敬老人、睦邻结友,起居有时,耕读有序,生活有节,经营出和谐的家庭来。而家庭这个小社会和谐了,国家这个大社会才会和谐。可是,如今,我们的社会,除了诟病制度,生为女儿,传统熏陶和情感教育,跟上了吗?

漾水,汩汩地把我淡化了的女性意识浇灌,蓬勃出一腔柔和与宁静。神灵拂照的漾水女儿们,将把女德的光芒摇曳到身姿摇曳的每一处。今天,西和、礼县十五万打工妹能在北京立住脚,谁能说,她们勤劳、坚韧的品质中,没有乞巧民俗的底色?

写到这里,我又记起,六年前在北京,有一晚到朝阳9剧场看话剧《奥赛罗》。散场后,街上秋风横扫,冷雨滂沱,灯影孤绰,公交车上乘客稀落,仿佛剧情的凉悲扩散到了街上、车上。我身旁站了个女孩,一身泥水,衣服湿透,尴尬地无法落座。后来她的手机响了,她一接听,我惊讶:陇南人呀!“婆,我好着捏,你今儿吃低萨饭,你胃还疼不?婆,你好好吃饭,等挣够咱宝娃的学费,我就回来陪你,给你做好吃低。”话到此,她声音哽咽挂了电话。低觑过去,脸上爬满水滴,分明是泪。

此刻,我猜想,她该是漾水的女儿?眼泪流着,声音笑着。

作者

秦锦丽,笔名牧子,中国作家协会会员,中国散文学会会员,中国国土资源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、散文委员会副主任。出版散文集《月亮没有爬上来》《月满乡心》,报告文学《点燃梦想》《命运之上,梦想花开》《黑土地的新传奇》等。获冰心散文奖、中华宝石文学奖、黄河文学奖等多项。